当前位置: 精卫 >> 精卫生活环境 >> 南京初次相见,满目苍凉
“登临送目,正故国晚秋,天气初肃。千里澄江似练,翠峰如簇。归帆去棹残阳里……”——(宋)王安石《桂枝香·金陵怀古》
南京!这古来庇护华夏民族正朔的金陵,曹雪芹笔下《红楼梦》里的石头城,集文化古典和风雅的帝王之州!这气象万千的六朝古都!
南京玄武区:中山陵他年尚戴着红领巾,在土坯瓦顶的教室里用功读书时,就从教科书里知道天下有一座“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的南京长江大桥……
怀念当年在讲台上“天马行空”的先生了,这么多年流逝了,仍然心存感激。那些年粗衣粝食,清贫度生涯的恩师!他难道还有余力怀揣着充足的川资亲临过距川南家乡千里迢迢的南京吗?
难为他那一腔诲人不倦的热忱,犹如春风化雨,情真意切,魅惑动人,在课堂上你将从未去过的南京描述成了方外的化境。
南京长江大桥这可迷煞在乡村课堂里那些从未出远门的农家孩子们了,中了这般“蛊惑”如何解脱?从此那少年的心里,如是深藏着不可告人的“暗恋”似的,几十年来对南京心向往之。
梦寐不忘一睹故都风采,想必是秦淮河畔杨柳依依,江南春光明媚时!想必是鲜衣怒马,意气风发之际!
难言这漂泊无定的游子,脑海里时时浮现着一个童年的梦境,蹉跎半生,何曾想过?与南京初次谋面,却是寒气肃杀,群芳凋谢的数九隆冬。
辛丑年腊月初七日那一天,南京!你有无察觉我满目凄凉,内心悲苦!多么不情愿以这样的身份与你邂逅。
1月9日,南京北汉大桥可是我在那一天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南京。
若不是迫不得已途经南京的缘由,湮灭在往事深处的一幕便不会记忆犹新地浮现上来……
几年前在浙江嘉兴,那一年的冬天连下了三场雪,那一个寒气砭骨的雪夜多冷啊!
一个同事下半夜接到他父亲辞世消息,这可怜的孩子,其时正在机器声轰鸣的工作岗位上,当场就瘫软在地。
只不过片刻,只见他脸色煞白站起起身来,一阵风似的飞奔出车间。
他赔尽了好话,几乎屈膝下跪,才打动了下半夜路过的出租车司机,许了人家重金,才载着这刚刚失去了父亲的孩子连夜去了浦东机场。
他急着回乡,发生这样的事情在他看来刻不容缓,重若千钧。他连衣服也没换,行李也没带。连夜到达上海时,天都还未放亮。
凌晨的沪上,空中雪花飞舞,地上寒风刺骨,可是他身上仅仅穿着两件上班的轻薄工装,脚上还套着车间里上班穿的长筒雨水靴……那一年那一天,他成了飞机客舱里衣冠楚楚的乘客们里服饰最不体面的一个……
当时看来,这种犹如极端的行为,显得不可思议。那一年我那健健康康的父亲,瞧他在田野里疾步如飞的矫健身姿,总觉得父亲的力气比他的儿子还用之不竭。这样“血气方刚”的父亲,死亡怎么可能降临到他身上去?
倘若让我遭遇上这一刻,在当时想来,岂不是一件遥不可及的事情。
川南家乡的冬天,浓雾茫茫这造化弄人的人世间,万般无可奈何,最不愿面对的事情偏偏要残酷无情地不期而至。
腊月初七那一天我的父亲猝然离世,取道南京成了我自苏北星夜奔赴川南家乡,在归途上经历时间最短的驿站。
南京!从童年那一堂语文课伊始,弹指几十年了,无数次幻想来见你,多少次兴奋得夜不能寐。
呵!南京,这个痴痴不忘的眷顾者,朝思暮想却唯独没有想过,终于和你见面之时,心里凄楚,眼睛已辨不清色彩。
1月9日,南京南站,禄口机场值机大厅古时候的人亡故了父亲,称之为“失怙”之痛,出处于《诗经》之《小雅·蓼莪》,谓之:
“……无父何怙?无母何恃?”
“怙”者,依靠,依赖也!“失怙”,从此无依无靠矣!孩子的心里一直盛着父亲,是内心甜蜜又揪心的牵挂,是心灵上幸福的依赖,尽管父亲老了,只要他仍健健康康地还活着,每当想起他,充实心田的安全感,一如当年。
写到此处依然不愿辍笔,情不自禁将耳闻目睹的两个故事,娓娓道来,分享予众读者朋友:
第一个故事是作者亲眼目睹的:
这些年每当回乡,途经辽阔的江汉平原,公路两侧时而掠过成排的白杨树。
这些笔直的落叶乔木,片叶无存,参天挺立在鄂中人家的村庄里、滔天大江之滨、车辆川流不息的高速公路两旁。浑身上下光秃秃的,看上去了无生气,不知情者以为那是一截腐朽了的枯桩。
白杨树在白杨树高高的树梢,瘦骨嶙峋的枝杈之间,常常引人注目地托着一只只乌褐色的鸟巢。那一只只飘荡在半空中的硕大巢穴,茎茎蔓蔓,在寒风中东摇西晃。可是它们牢牢扎紧在无遮无挡的树枝上,不离不弃比树上结出的果实还牢不可破。
湖北,白杨树上的雀巢空旷的原野间远远飞来一只黑白相间的小鸟,它那弯钩一样的利喙紧紧衔着一截草茎,它展开双翅,逆风飞翔,为了迎接即将降临的严寒而忙碌不停——它们周而复始地修缮着自己的小家,让那离地凌空数丈的小小巢穴更加牢固,更加温暖……
你看它在空中敏捷而又轻盈的英姿,仿佛托起那纤细的枝条不足挂齿。
可是小鸟的身躯有多大,相比草茎的重量沉重否?换成一个壮汉,那轻若鸿毛的枝条难道不堪比一棵大树。
天底下可有此等猛士,可以肩负一棵大树而如小鸟一般气定神闲?可是这只不过成年人拳头大小的小鸟,它身负重荷,长途跋涉,人类这双眼睛,能够判别出它真的“气定神闲”吗?
搭窝筑巢非得要这样刻意讲究,如此极端“精益求精”吗?瞧那叼着枝条,近在眼前的小鸟,起初如一滴小墨点似的,从缥缈的天边掠过来。
寒风萧瑟的冬天,枯枝败叶岂不遍地皆是,就地取材有何不可?何必要舍近求远飞那么远,千辛万苦就为了一截看上去貌不惊人的草根树枝。
这只小鸟那颗渺小的脑袋究竟如何想的?到底出自怎样的盘算和心事才会冒着遭遇天敌的危险心甘情愿地去跋山涉水。
它那攀附在树梢上的家中,看上去弱不禁风的草窝里,一定珍藏着几只嗷嗷待哺的雏鸟,那是它不可离弃的骨肉。这只鸟儿为了幼子们安然无恙地度过严冬,为了孩子们能够衣食无忧地活下去。
它盘旋在荒野四处觅食;为了能够给孩子们遮风挡雨;为了给孩子们一个安全的栖息地……为求一截合乎垒巢要求的草茎和树枝,它一定检测过这草茎树枝的结实强度和柔韧性。
古有精卫填海,矢志不移!江汉平原上任意一只鸟巢谁能数得过来需要多少草茎、树枝才能垒成?鸟儿们辛辛苦苦飞越山川河流,它出门一次只能取回一支,可它偏偏要执着地千挑百拣,其间往复多少趟?小小巢穴之于鸟儿,是多么浩大的工程。
它难道没有自卫的防范意识?不知道远离家园可能身遭不测,天敌的一双利眼,紧盯其后,尾随而来……由衷欣慰我们这个悬浮在浩瀚宇宙里,充满盎然生机的星球,生命的繁衍能够生生不息,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做了父母的生物种类,不屈服于磨难而坚持如一,敢于藐视涉险而在所不惜。
在江汉平原上的白杨树上安家的小鸟,听湖北的朋友们指点,它们是无人注意,身份卑微的的喜鹊。不过是人世间极其平凡常见的鸟类。
第二个故事亲耳听到的,为了缓和文章的沉重气氛,作者刻意调整了文风与笔触的修饰方式:
前两年妈妈在后院圈养了一群鸡、一群鸭。
名义上谓之“圈养”,其实偌大一个后院子全是这群扁毛家禽的活动天地。鸭和鸡全身都覆盖着羽毛,粗略一看,体形七分相似,算不上彻底的异类,既然如此,断然没有同室操戈的道理。
鸡和鸭在我家后院子衣食无忧,相安无事。直到有一天,有一个“不速之客”的贸然闯入,骤然间打破了这份和谐。
妈妈回了一趟娘家,舅妈送给她一条尺许长的小狗。
流传于川南民间一则谚语,它经历悠久岁月而不消弭。与其说是迷信思想的糟粕,不如说是乡亲们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和愿望表达。
“猪来穷,狗来富……”
妈妈一生敬畏神灵,笃信因果报应,就算是没有谚语的良好寓意,仅凭这条小犬非常招人怜爱的伶俐样儿——它毛茸茸的,皮毛黑白分明,光滑且柔顺,抚摸上去有绸缎的丝滑质感。
它在妈妈眼前撒娇卖萌,形影不离,跟进跟出,无限亲热。妈妈去赶场、走亲戚、下地干活……它颠着娇小身子又是相送又是迎接。
它天真烂漫、轻盈又欢快地环绕在妈妈身旁,怎么不让老太太欣然接纳这等“尤物”。
有一天,妈妈端着饲料去后院照料那一群鸡鸭,也许年纪大记性差,进去后忘记带上后院的铁栅门。
这条小花狗悄悄的尾随在主人身后,不动声色地从敞开着的栅门里溜了进去……
它在后院的出现,引发了轩然大波——鸡和鸭一见这个毛茸茸的“怪物”,顿时炸了营,乱纷的后院那一刻是真正形象意义上的“鸡飞狗跳”。
小花狗走到哪,鸡群鸭群马上一哄而散。
这群平日在后院“横行”惯了的家禽们看来,这条生着四蹄、长长尖嘴、周身的毛发密不透风,看上去强壮凶猛的不明怪物:面目狰狞,分明来者不善,时时刻刻要保持警惕之心,何时何地也要和它划清界限,敬而远之……
如是一个志在必得的征服者,小花狗非常享受这种唯我独尊的快感,后院里那些无论公鸡母鸡、还是雌鸭雄鸭都对它怕极了,哪一个敢于挑衅和冒犯它的神威?
趁着妈妈给家禽们喂食忘记关门的疏忽,它时不时地钻进去。这个闯入者每一回的侵入,无不历次在后院引进强烈的骚乱,它以征服者的姿态出入后院,哪一次“心田”里不充满功成名就的圆满感。
冬去春来,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从早到晚,妈妈进出后院更加频繁了。
那是后院一只棕黄色羽毛的老母鸡孵化出又一群小鸡仔来了。
小鸡仔这些淡黄色的小生命刚刚破壳而出,整天叽叽喳喳簇拥着鸡妈妈要吃要喝。
这只初为母亲的母鸡欢天喜地的领着孩子们在后院里找虫子,啄食着墙根下刚刚萌发的嫩芽,日子过得悠哉悠哉。它宠溺着孩子们,耐心、温柔又忙碌。
殊不知一场臆想中的“灾难”即将降临。那一刻,母亲的温柔在鸡妈妈身上化为乌有,实力对比强烈悬殊的形势下,它飞蛾扑火似的扑向“敌人”。
妈妈的宝贝小花狗又钻了一个空子,妈妈前脚进了后院,它后脚就不失时机地跟了上来。
它的光临照例又在后院引起了“动乱”!不过习以为常的小狗对这等由它引发的风暴越来越兴味索然,这种冲突场面看似激烈,其实酿不成伤亡事件,就是它的老主人也不再干涉禽之间的恩怨和纠纷。
后院里一群像豆芽一般嫩黄色的小鸡仔激起了小狗按捺不住的好奇心。它凑了过去,挨近一只小鸡东嗅嗅西闻闻,回味无穷的神态陶醉极了。
可谓是初生牛犊不畏虎,小鸡仔不但不怕小狗,反而扬起小脑袋,在狗鼻子上轻啄了一下,瞧上去像偷吻似的……
小狗其实打心眼里并没有什么恶意,纯属是一片好奇心的天性在支配着它的盲动,如孩子们看见可爱玩具抑制不住冲动想抚弄似的。
那只鸡妈妈从小狗进门那一刻就抛下孩子们躲得远远的,在鸡妈妈的观念里,这只小狗历来就是不吐骨头的凶恶猛兽,每次看见它进来,无一次不魂飞魄散。
可是鸡妈妈这会儿远远地看见那“猛兽”靠近了自己的孩子,伸出长长尖尖的嘴巴,一次又一次在孩子身上蹭来蹭去。
孩子危矣!
横空贯来一声凄厉的嘶叫声,鸡妈妈像雄鹰一样腾空而起,准确无误地扑向小花狗。使出了横身力气,在那蠢蠢欲动的狗头上狠狠地啄下去,力道之大,狗头上被生生拽下一撮狗毛来。
小花狗遭遇突然袭击,脑袋被啄得嗡嗡作响。它错愕地抬起头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该院子里的鸡呀,鸭呀,在小花狗眼里,虽然乌泱乌泱一大片,皆不过乌合之众也。谁曾想一瞬间风云突变,这些“残兵败将”在没招惹它的情况下居然敢主动发起冲锋。
鸡妈妈首当其冲当了前锋,形成了连锁反应,局势更加险恶。一只大红公鸡冲了出来,后面紧跟着另一只母鸡……连鸭子也加入了同仇敌忾的阵营中。
可怜的小花狗丈二尺和尚摸不着头脑,它不知道自己怎么触犯了众怒?只不过“吻”了几下小鸡仔,一不小心得罪了院子里的所有鸡和鸭。
群起而攻之的“战斗“中,狗毛掉了一地,鸡毛鸭毛也漫天飞舞。
寡不敌众的小花狗身陷重围之中,鼻梁上、嘴唇边、狗耳朵、狗腿……被染得血迹斑斑,刚才还如锦缎般丝滑柔顺的皮毛在混战中被撕扯得五彩斑斓。
小花狗好不容易突围,它落荒而逃,它哀鸣着,晕头转向地飞奔向栅栏门,一步就跳了出去。
要不是我妈妈眼疾手快关上栅栏院门,这群杀红了眼的鸡和鸭还要穷追不舍地冲出门去……
后来听妈妈说,那只从舅妈家抱回来的小花狗,从那以后再也没有踏入后院一步,待到有一天,妈妈干活回来,没见小狗蹦蹦跳跳地迎出来,到晚上也没回来。从此不知去向……
江苏省响水县地处淮河以北,就近运营的有盐城南洋机场及连云港花果山机场,奈何这两座城市都没有开通直飞家乡泸州的航班。倘若没有紧急的事情,选择近处的任意一个机场乘飞机,都是一件惬意的旅行,花差不多的钱买一张联程机票,经广州、南昌或天津中转,途中停顿一天或七八个小时,但却有两趟飞翔在蓝天上的机会,何乐不为!
1月9日,响水县至南京途中初到响水县的当务之急不是为了尽快适应当地的陌生环境和工作,而是首当其冲研究在危急时刻如何最高效最迅速地返回家乡。
处心积虑于“最高效最迅速”的目的,是为了第一时间出现在父亲身旁,让他获得有效及时的抢救。至于送终,至于奔丧,披麻戴孝……连设想一下都手脚冰凉,仿佛七窍都被堵塞了,难以呼吸的窒息感,一刹那漫过全身……
江苏省响水县距省会城市南京三百五十余公里,只有南京每日傍晚七时许才有一趟直飞四川省泸州的航班。稍有回旋余地,也不会将南京作为首选……
南京是我幼时的梦境,如果一生潦倒,梦想难圆,宁可一辈子不见南京。
1月12日,川南老家父亲的猝然辞世,路过南京却成了我“最高效最迅速”回乡方案的捷径。南京,你怎么在命运多舛中如此成全我?
年1月9日,南京往泸州的航班要到傍晚七时后才起飞,我与妻子天刚拂晓就出发前往禄口机场。
隆冬笼罩下奇寒的苏北,仿佛一个巨大的冰窑。从盐城市响水县客运中心站发往南京南站的客运班车,车窗玻璃外壁上,凝结着一层敲不松,震不掉的厚冰。汽车疾驰在晨光里,车内的乘客根本看不清窗外的苏北大地到底是什么景象。
我们迫不及待启程去南京,这三百多公里的旅程,天刚亮就出发,是为了及时乘上傍晚起飞返乡的飞机。客车已经行驶在高速上,心里还是放不下重重的担忧。
1月10日,川南家乡,父亲墓前的风景人在车里,如坐针毡:我担心进省会的长途客车在路上抛锚了;担心浓雾中前方封路了;担心人生地不熟迷路了;担心航班因故取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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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苏盐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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