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精卫 >> 精卫生活环境 >> 天书奇谭温暖重映,老动画人魂兮归来王
王树忱(-),动画艺术家、漫画家。动画电影导演代表作:《过猴山》《黄金梦》《小号手》《哪吒闹海》《天书奇谭》《选美记》《独木桥》等。
主编按语
文
傅广超
年11月5日,出品于年的动画电影《天书奇谭》4K修复版全国公映。
《天书奇谭》在诞生之初并没有受到很高的礼遇,甚至因为过于“异类”,还引起了一些争议。有老美影人甚至回忆,《天书奇谭》当年是遭遇过一定范围的“冷处理”的,这让影片最核心的主创——编剧、导演王树忱倍感郁闷。
王树忱可能没想到,《天书奇谭》的艺术感染力是如此的强劲,可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历经三十多年的口碑发酵,《天书奇谭》的价值终于被正式、被重视,在业界和观众们的强烈期盼下重返大银幕。
版《天书奇谭》电影海报
空藏动漫资料馆藏
然而,王树忱没看到这一切。《天书奇谭》制作完成的8年后——年11月23日,他因罹患胃癌,带着一腔未酬的壮志与世长辞。
我们曾听很多老美影人动情地回忆过王树忱,每个人都对他的人品和艺品作出了极高的评价。然而,越是在艺术成就上对他肃然起敬,我们就越好奇他工作之余的样子。
为此,我们采访了王树忱的几位家人。
采访的收获让我们略感意外,因为他们所叙述的王树忱和美影同事记忆中的王树忱没有太大的差异。也可以说,王树忱的人格、性格应该是极单纯的,他在不同身份的人面前所展示的自己都是非常接近真实的,他没有把生活和艺术创作分得那么清楚,甚至艺术创作就是他生活的主要组成部分。无法走近王树忱内心的人可能会觉得他的生活内容过于单调,但对王树忱自己来说,他的生命体验应该是无比充实的。
王树忱书法“龙腾虎跃”
王树忱之孙王人杰也是一位动画人,他是在爷爷去世后的第二年出生的,所以他对爷爷的了解都是间接的。我比人杰兄小一岁,算是同龄人,我很好奇他心目中的爷爷是什么样子,于是也采访了他。他的话让我感到惊喜:“我觉得爷爷可能是一个沉默寡言,看上去很无趣但实际内心很有趣的一个人,我也希望能变成那样的人。”算了算,我们这次对话已经是7年前的事了,现在的他可能会有更深的体会吧。
年是王树忱老师逝世三十周年,我们希望向大家介绍一个更立体、更有温度的王树忱。于是,我决定节选部分王树忱老师的夫人陆美珍老师的访谈文稿与大家分享。
年8月25日,陆美珍(中)在接受傅广超(右)采访,左一为王一迁,包源慧拍摄
陆美珍老师也是老美影人,年进入上海电影制片厂美术片组任动画上色师,年作为调干生被保送至中央美术学院华东分院附中(今中国美术学院附中)就读,年毕业后进入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工作,先后参与了《一幅僮锦》《太阳的小客人》《小溪流》等多部影片的动画绘制工作。20世纪60年代调至校对组,70年代末担任校对组组长,曾担任《哪吒闹海》《天书奇谭》等影片的校对负责人。我们今后还会和大家介绍一下陆老师家族与中国动画的深厚缘分,那也是一段意蕴深长的往事。
最后,特别感谢王树忱、陆美珍的公子王一迁先生多年来对空藏动漫资料馆工作的支持和帮助。
直到去世前,王树忱想的还是美影厂
——陆美珍访谈录(节选)
采访:傅广超
拍摄:包源慧
采访时间:年8月25日
采访地点:上海·王一迁寓所
访谈原始抄本整理:蔡杰
访谈抄本校注、编辑:傅广超
年8月25日,陆美珍在接受空藏动漫资料馆团队采访,包源慧拍摄
他送我一本《保卫延安》做礼物
傅广超:您跟王树忱老师是哪一年结的婚?
陆美珍:年,我(从美院附中)毕业了大概一年以后。
傅广超:是刚参加工作就开始交往,还是您从杭州上学回来以后?
陆美珍:我刚刚参加工作的时候我们就认识了,他那时候是原画,平时不声不响的,等我要到杭州去上学的时候,他送我一本《保卫延安》做礼物。到我快毕业了,二姐(陆青)跟我说王树忱人很好的,就给我拉拉线,王树忱又约我去城隍庙、公园里玩了几次,后来两个人就谈朋友了。
年初,东北电影制片厂美术片组工作人员迁往上海前与厂长吴印咸(前排右四)合影留念,前排左一:游湧,右三:持永只仁(方明),右五:特伟;中排左一:段孝萱,左六:关枫,左七:王玉兰、右二:梁力克;后排左二:矫野松,左四:何玉门,右一:王树忱
傅广超:王树忱老师是东北人,刚来上海的时候会不会有一些不习惯?比如语言或者生活习惯上面。
陆美珍:生活习惯都还可以,他家里也不富裕的,他能吃苦。语言就不行,像游湧到了上海之后学会讲上海话了,王树忱不讲,也不学,讲的都是家乡话。
傅广超:东北话?
陆美珍:完全的东北话也不是,就是有点东北味道的普通话。因为他是回族,从小饮食习惯和我们不一样。我们自己厂里的厨师蛮好的,经常给他做一点鸡蛋或者他喜欢吃的东西。但是他出去参加“四清”工作和干校劳动的时候就苦了,只能整天吃硬馒头。在干校的时候一个月回上海来一次,我就做一点酱给他带去,他就夹在馒头里面吃。饮食上的不方便和细菌感染的因素,可能为他后来得胃癌埋下瘾患了。
年代末,王树忱、徐景达、华君武在合作动画片《原形毕露》期间留影
傅广超:当时两个人的工资够不够家里的开销?
陆美珍:他的工资蛮高的,但是家里开销大。他平时抽烟要花钱,每个月赡养我们双方的父母也都需要钱。家里的钱他不管,都是我记的,工资拿到以后一下子就分掉了。
傅广超:三年困难时期家里生活条件怎么样?
陆美珍:当时吃卷心菜都只能吃到外面的叶子,刚好我婆婆来上海照顾孙子,对我们非常好,她把大米饭都留在晚上蒸给我们吃,她自己吃得很少。我们蛮心疼的,回到东北没几年她就过世了。后来我公公也来和我们一起住,一大家子挤在24平米的房子里,蛮苦的。
傅广超:回到家里以后你们夫妻间谈创作或者工作上的事情吗?
陆美珍:厂里的事稍微谈一些,但是谈的不多。后来他是厂里的领导,又是艺术创作上的领导,也是主要创作人员,特伟身体不太好的时候样样事情都要他负责,他又要搞片子,又要管厂里,所以没时间回家谈这些。领导的事情我都不问的,我不是共产党员。在艺术方面,他跟钱运达、阎善春、马克宣谈的比较多。特伟很早就看中他让他当导演,还跟钱运达讲过,王树忱和阎善春有出息,这是钱运达告诉我的。
《过猴山》()导演:王树忱
《黄金梦》()导演:王树忱
傅广超:王树忱老师平时打理家务吗?
陆美珍:他实在太忙了,家务基本上是我干。那时候还没洗衣机,有时候他看我忙不过来,他就自己洗衣服,尽量做掉一点。
他老早就参加了革命,造反派要整他也讲不出什么道理
傅广超:年王树忱老师去了一趟苏联,洽谈合拍《哪吒闹海》的事,他有没有跟您谈一些相关的情况?
陆美珍:谈过一些,他说因为那时候中苏关系比较紧张,苏联就放弃了,不搞了,他写的剧本就一直搁在那里。“文革”以后厂里面要拍片子了,他说他还是喜欢《哪吒闹海》,就又把这个剧本拿出来了。
年春,王树忱(三排右二)、何玉门(三排左二)、胡进庆(前排左一)一行访问苏联联盟动画电影制片厂
傅广超:“文革”的时候王树忱老师吃了很多苦吧?家里会不会受影响?
陆美珍:造反派说他是“反动学术权威”,每天晚上要整党,说他这个共产党员“烂掉了,修掉了”,一天到晚让他写检查,交代“反革命”事件。那时候孩子们都小,我也不能跟他们讲,我就自己一个人跑到镇宁路去等他回来。我看到有老同志出来就问:“王树忱在吗?”他说在的,那我就放心了。
傅广超:他有没有受伤?
陆美珍:大伤没有,就是批斗的时候被踢伤了腰。开批斗会的时候,厂里三分之一的人跪在台上被批斗,三分之二的人在底下看。我们都是“保皇派”,开会也不能讲话,反正都看在眼里,心中有数。王树忱还好,一般都是被推一下,踢一脚,吃苦没有钱家骏他们多。等我们这一代都走掉了,你们都不知道造反派是什么样子。造反派拿香烟烫钱家骏的头,让他在楼梯上面爬,不许走路。王树忱出身蛮好的,他老早就参加了革命,那些人要整他也讲不出什么道理。
年10月,持永只仁访问上海美影厂期间与原东影厂美术片组成员合影留念,左起:王树忱、游湧、段孝萱、刘凤展、持永只仁、何玉门、关枫、矫野松、梁力克
傅广超:去“五七干校”的时候是您夫妻两人一起去的吗?
陆美珍:一起去的。工宣队、军宣队进驻以后,看看王树忱历史没问题,搞的片子也没有什么“反动”的东西,就把他解放了。解放了他以后,干校就让我回上海参加学习,做赤脚医生,学了一年多。因为我家里下面有两个孩子,上面有两个老人,都得照顾。后来厂里要恢复生产,王树忱回上海来了,我又到干校去补空缺。厂里让他导演《小号手》,他其实不是很愿意做这个题材。
《小号手》()导演:王树忱、严定宪
傅广超:您在干校参加过什么劳动?
陆美珍:第一次去的时候在养鸡场,养白拉克鸡。第二次就到了医务室,帮人家拿拿药,打打针。
傅广超:王树忱老师在干校的时候都参加什么劳动?
陆美珍:什么都做,还让他去养猪。回族人最害怕猪了,但那些造反派就是叫他养猪,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工宣队、军宣队进驻以后就很讲道理,有人性了。
傅广超:“文革”结束之后,王树忱老师又做了一段时间领导工作吧?
陆美珍:是的,“四人帮”倒台以后造反派也都完蛋了,盛特伟重新担任厂长,王树忱也参加领导工作。
他就害怕美影厂垮台
傅广超:年王树忱老师带领中国电影代表团去参加了法国戛纳电影节,他回来以后有没有和您谈一些他的见闻?
陆美珍:谈到一点。他说《哪吒闹海》本来要参赛的,但是因为片子送晚了没有赶上评奖,就做了特殊放映,放映了以后人家都很称赞,好多记者都对着他拍照,留下不少照片。一同去的还有一个演员,就是唐国强。
年5月,王树忱带领中国电影代表团参加第33届戛纳国际电影节
《哪吒闹海》在法国展映时的海报
编剧:王往(王树忱)
导演:王树忱、严定宪、徐景达
傅广超:王树忱老师创作《天书奇谭》剧本的情况您了解吗?
陆美珍:当时他写剧本蛮辛苦的。家里条件又不好,房间小,他都是在床上写的,一稿一稿写了很多,包蕾写一段交给他,他修改了以后再给包蕾,然后再写。他会动脑子,看书看得比较多,而且很多都是古书。在家里画画的条件比较差,他没事的时候就一直看书,不停的。后来他说又搞了一个很好的剧本,就是《山水情》,他送给阎善春他们的。后来盛特伟看到了这个剧本,觉得很好,就把原计划拍的水墨片剧本放下了,要改拍《山水情》。王树忱不愿意自己的本子被稍微改改就成了别人编剧,因为之前有过这种事,他就提了一个要求——这个剧本不能改一个字。后来就这样,剧本最终没有改。
年,陆美珍、王树忱在上海美影厂某工作室留影,持永只仁拍摄
傅广超:做《天书奇谭》的时候,王树忱老师身体已经有点不舒服了?
陆美珍:那时候是腰不好,疼得爬不起来了,我陪他去大连海军学校治了大概一个多月。4个海军拉他的手和脚,推拿的医生在他身上踩啊,跳啊,看着是蛮可怜。但是治过之后就好多了,慢慢能爬起来去上班了。钱运达蛮好的,让王树忱放心去治病,那段时间摄制组的工作他掌握得比较多。
傅广超:王树忱老师的胃癌是什么情况下发现的?
陆美珍:当初搞“四清”的时候他就胃不舒服,偶尔到医务室去拿一大把胃药带去吃,医务室也没检查,那时候也不懂。等到他去世前几年,意大利要和美影厂合作《图兰多公主》,要他做导演,他拼命把分镜头草稿画好,请了陆成法来整理。那时候很多东西他都吃不下了,一直要吃面条,医院检查,他不肯。他说要等从意大利洽谈回来再看病,结果病情越来越厉害,终究也没去成。本来想叫胡进庆去替他做导演,可最后没有谈成功。去医院查的时候,王树忱体内的肿瘤已经长到鹅蛋那么大了。医院在医院,刚开始在那里住院,医院请最好的医生开刀,但是已经开晚了。
年8月,王树忱担任日本第一届广岛国际动画电影节评委,左起:王树忱、手塚治虫、王柏荣、常光希、卢子英
开过刀之后,王树忱就越来越瘦,每一次去复查都是我陪着他。他一直需要打干扰素,当时厂里限定他一个月只能报销块医药费,我去找厂里报销的时候,有人还说:“还在打干扰素啊!”我不好讲,医生让打毫克的,而我们只打了10毫克,打毫克的话报销的价钱更贵。常光希很好,他跟我讲,电影局关照了,王树忱要用什么药尽量用。但是太晚了,肿瘤已经转移了,要是打毫克的话不会转移得那么快。
傅广超:住院的时间有多长?
陆美珍:不是太长,后来有段时间就在家养。回家以后他也不肯在家里躺着,他这个人喜欢工作,病很重的时候还跑到厂里去,没事就画画。医院里已经快讲不出话了,他还替厂里看新搞的剧本和造型,厂里来问他意见,他都会尽量提。我是蛮心疼的,可这样能让他分分心,让他忘掉一些病情。
年9月14日,“新上海杯”全国漫画大赛期间,王树忱(左)与华君武(中)、盛特伟合影
傅广超:他去世之前有没有谈一些自己的愿望?
陆美珍:他就害怕美影厂垮台。“今后美影厂怎么办?”他就一直说这一句话。我说你不要担心,地球总归会转的,有人会接班的。他是从东北来的第一批人,也是美影的创始人之一,从一开始十几个人到后来发展成五百人的大厂,能做出那么好的片子,他都经历了。他心里面就一直想着美影厂,他说美影厂只有一个。
傅广超:王树忱老师去世之后有开追悼会吧。
陆美珍:开了的,他是土葬,在公墓开的。下葬的时候去了好多人,上海好多出版社的人都去了,张乐平那个时候身体也不好,叫人代替他来参加,盛特伟也去了,美影厂的人去了蛮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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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动画奠基人万籁鸣为王树忱题字:画坛典范
漫画家华君武为王树忱写的悼词
-王树忱画作欣赏-
《精卫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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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醉花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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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是仙童下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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