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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张福献图片/来自网络
俺爹憨厚了一辈子,为人正直诚实,心地善良,在村子里的口碑极好,却落了个不得善终的悲惨下场。这事儿却要从他的弟弟,也就是我的亲叔说起,从生产队解体时说起。
土地承包后,爷爷从生产队分到了两间牛屋,还有一头耕牛。爷爷一共有两个儿子——俺爹和二叔,爷爷想着,总得“一碗水端平”吧。为了公平起见,他老人家想出了一个好主意,让俺爹和二叔抓阄。摊上耕牛还是牛屋,是他哥俩命中注定的,也是各自的“造化”。爷爷高兴得胡子直抖,为他能想出这个好主意来,他激动得半宿都没睡好。
抓阄的结果是,俺爹分得了耕牛,二叔分得了牛屋。二婶看着那两间破败的牛屋,越看越不顺眼,她相中了俺爹的牛,那头牛膘肥体壮,毛皮光滑,正值壮年。二婶就和爷爷耍赖,说分得不公平,要重新抓阄。爷爷气得胡子乱颤。
俺爹就笑着说:“弟媳妇,不用抓阄了。牛归你,牛屋归我,这总行了吧?”二婶大喜过望。俺娘却不乐意了:“你弟弟两口子太自私了,根本不和咱们亲近。这牛不能让他们牵走。”
俺爹呵呵地笑了:“他终归是我的弟弟,万一遇上个大事小情,还要比别人强些。”俺娘心里一万个不情愿,看着俺爹只叹气,叹着叹着,两滴眼泪就流了下来。
二婶来牵牛了,俺娘和她狠狠地吵了一架,两个女人几乎要动起手来。俺爹抱起俺娘,把她扛回家里,俺娘气得几天没吃饭,俺爹安慰她:“那两间牛屋紧靠着池塘,生产队解体了,池塘就没人管理了,我们填上土,刚好能盖三间瓦房,顺子就有结婚用的新房了。”顺子是我哥,还在外地念中专,俺爹早已给他定下了婚事。
俺娘的心里舒坦了许多,她躺了半个多月,才从床上爬了起来。从此之后,二叔却和俺爹不睦了,仿佛俺爹欠了他什么,不是他的亲兄弟似的。俺爹心中怏怏不乐:“这个弟弟,我算是白疼他了。”
麦收之后,俺爹和俺娘就每天挤出一点空闲时间,从村外的河堤上拉土填池塘,颇有些“精卫填海”,“愚公移山”的味道。可是,“功夫不负有心人”,三年之后,俺爹居然在扒掉的牛屋处垫起一处地基来。俺爹望着那块地基,眉开眼笑。
顺子哥中专毕业了,他去了邻县的农机局。因为未进门的嫂子是农村户口,俺爹和顺子哥就商议着,他俩结婚后,就把家暂时安置在村子里。
那年暑假,我初中毕业了,准备进城上高中。俺爹筹划着给顺子哥建新房,他选了个黄道吉日,放了一挂鞭炮后,顺子哥的房子就破土动工了。俺爹、俺娘,还有俺哥,忙碌了整整一个夏天,三间砖顶的土坯瓦房终于矗立在村庄东头,俺爹的心里乐开了花。
二婶眼红了。她在村子里四处造谣,说分家时俺爹坑了他弟弟。俺爹气得不行。她三天两头地和二叔闹,要他去找俺爹理论。二叔急了,“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他“狗急跳墙”,找到了村支书,说要用那头老牛换回我家的房子。
那时,二叔的女婿已经成了公社的书记。“不看僧面看佛面”,支书就给俺爹来了个“三顾茅庐”,还下了“指示”,可俺爹不同意,支书也没了主意。
二婶“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她找到了俺爹,连汗毛孔里都荡漾着笑意,嘴巴像抹了蜂蜜:“大哥,顺子考上了大学,迟早要把家搬走,新房子对他意义不大,可我家狗儿还没有新房子,讨不上媳妇。大哥,你‘大人大量’,‘大人不计小人过’,以前的事儿都是我们的错。再说了,狗儿是你侄儿,你不能眼看着他打一辈子光棍吧。哥,你就把房子让给我们吧。”那女人哀求起来,俺爹没了主意,就去和俺娘商议。
俺爹还没说完,俺娘的眼珠子就瞪圆了:“那可不行,这房子是我们千辛万苦建成的。当初我们盖房时,花了多少心血,难道你都忘记了?”
二叔又托支书求情。最后,俺爹心软了,他心疼弟弟和侄子,就把新房子以元的低价卖给了二叔。
俺娘心痛不已,哭了一宿,俺爹说:“他是我弟弟,我心疼他呢,总不能看着侄儿讨不上媳妇儿。”
俺娘捶胸顿足:“你心肠倒好,心疼你侄子,可他怎么不心疼他哥和他侄子呢?”
俺爹抱着头,蹲在屋檐下,一声不吭。星光眨巴着眼睛,月色朦朦胧胧,他吸了一夜的烟,第二天清晨,整个脸都绿了。
三年后,我去了邻省的A市参加高考。本来呢,我的成绩还可以,在家乡也能考上大学,但我想考个好大学,而A市的分数线比家乡要低得多。几个月后,我如愿以偿地拿到了B重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俺爹、俺娘,还有俺哥,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二婶又眼红了。她指使中考落榜,进了工厂的狗儿去了B大学,举报我在高考时使用了假户籍。那时的高考政策比较宽松,政府还不限制高考移民,基本上是“民不告,官不究”的状况,但既然有人举报了,B大学就把我从新生录取名单上除了名。
俺爹一言不发,蹲在地上抽烟,烟袋中的火星一起一伏地在夜色中闪烁,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猛然间,他的胸口像遭了锤击一样塌了下去,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俺爹去世时,拉着我的手,语重心长地叮嘱我:“我托人把你的户口迁到了邻县,你去那里复读吧,让你哥照顾你。‘树挪死,人挪活’,毕业后,你再也不要回家乡了。你们都不要记恨你叔——他管不了你婶,毕竟他们都是我的亲人。”他用上了全身的力气,望了我和俺哥俺娘一眼,俄顷,他吐出了一口气。一口鲜血喷出后,他气绝身亡了。
我在异乡娶妻生子,成家立业,漂泊多年。直到堂姐夫因贪污受贿被送进了监狱,我才回到那个生我养我,让我朝思暮想的小村庄,看望我的父老乡亲。二叔生病死了,二婶患上了老年痴呆,二狗死于车祸。村庄依旧亲切,父老依旧情真,只是,我已经老了。
作者简介:张福献,原名张慧峰,山东省成武伯乐一中教师。华文原创小说签约作家,著有中篇小说《吉祥和他的伙伴们》,有诗歌、散文和小说数百万字,散见于各网络平台。
壹点号张慧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