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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柔敦厚说《汉广》
--《诗经·周南·汉广》读后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翘翘错薪,言刈其蒌。之子于归,言秣其驹。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汉广》:好诗,温柔敦厚,最能代表民族传统美德。顾随先生不吝赞美,甚至标举其为“经”,比素诗还高。近读依据顾随先生当年学生刘在昭课堂笔记整理出版的《中国古典原境界》(北京大学出版社,-4)以及北师大李山教授著《风诗的情韵》(东方出版社,-4),对读诗有了新认识:
解诗重在意--中正和平。孟子曾说:“以意逆志,是为得之”,庄子也说过“得鱼忘筌”的话,他们看重的是本质和结果,而不是形式和过程,所以,读诗首要的是感,直觉的感动,如“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令人动容,心生悠扬。《汉广》三章,首章四个不可,干脆有力,虽然没有一点希望,却如孔子般“知其不可而为之”;每章末四句同,一唱三叹,反复吟咏,虽然看到的是没有希望的字眼,却感觉不到半点哀怨忧伤,感受到的是源于内心的强大力量,一如《山海经》“精卫填海”表现出的民族意志--坚韧不拔。读诗更重要的是生,感动后的生发,如鲁迅读《离骚》后题“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于《彷徨》扉页以明志。顾先生说古今中外写恋爱的作品不计其数,没有一篇如《关雎》那样老实,也没有一篇如《桃夭》那样充实,更没有一篇如《汉广》那样平实。恋爱失败后人之常情的表现--或颓丧消沉、满腹牢骚、不能自拔;或由爱而怨、由怨而怒、心生嫉妒。《汉广》却没有落入如此“无明”,全诗始终笼罩在钱钟书先生举例称之的“企慕之境”中,散发着含蓄婉约的善意,洋溢着直诚热切的希望。“之子于归”的是他家,是彻底的失败,虽然明知求不得,但对此深情不悔,然而不是悲叹地感伤,而是大方的欣赏,有道是爱情的初心,在于成全更好的彼此,如果有她,会有更好的生活,如今为她,要成为更好的人。即如《关雎》“琴瑟友之”“钟鼓乐之”。《汉广》体现的正是我们民族的品格--温柔敦厚。
赏诗存差异--诗无达诂。“诗无达诂”,原作“《诗》无达诂”,最早见于西汉董仲舒《春秋繁露·精华》篇。“达”,明白、晓畅之意;“诂”,以今言释古语。它原是汉代的经生儒者,根据春秋时代“赋《诗》言志”、断章取义的情况,而提出的阅读与应用古《诗》(即《诗经》)的一个方法或原则。鉴于这些经生儒者的唯心倾向与实用目的,他们认为古《诗》的时代已逝,事过境迁,难以解释,因此根本不必忠于原作,而可根据自己的需要而随心曲说,加以引用。如《诗经·魏风·伐檀》明是一首愤怒抨击不劳而获的剥削者的“刺”诗,但董仲舒据其“《诗》无达诂”之说,割裂局部与整体的有机联系,化“刺”为“美”,认为“彼君子兮,不素餐兮”这样冷嘲热讽的话,歌颂了统治阶级的“君子”“先其事,后其食”,是不会尸位素餐的。这样理解和运用“《诗》无达诂”,就把一部古《诗》肢解得面目全非了。
那么,对于“《诗》无达诂”的理论究竟如何理解呢?与汉儒经生随心曲说相反,后来的诗论家们则从文学欣赏的审美思维入手,把专指《诗经》的方法,化为“诗无达诂”,来泛指一般诗歌的欣赏原则。宋王应麟《困学纪闻》卷三:“董子云:‘诗无达诂’,孟子之‘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志’也”。指出了“诗无达诂”与孟子“以意逆志”的说诗方法的自然联系。说明诗歌的阅读与欣赏,应超越单纯的训诂文字、诠释词语的范围,而跨入语义学与美学领域,主要应该用心灵捕捉诗的意象和境界。诗有诗的特点。“诗无达诂”是根据诗歌的艺术特征,教人不要只看到语言文字与事物之间的有形的直接联系,更要看到它们之间那无形的间接联系。语言文字所表达的有形的直接关系可以“达诂”,也应“达诂”;但无形的间接关系则常是反映事物之间深层结构中的心灵振荡,犹如捕风系影,很难一下子“了然于口与手”(见苏轼《答谢民师书》)的。因此,那神气浑融而发其自然精光的诗篇,就不能仅仅是训诂文字,牵合“事实”,而应该根据作品本身所提供的意象,按照自己的生活体验去驰骋想象。心灵的咀嚼回味一旦“顿悟”,就会豁然贯通,获得了美的享受。所以,“诗无达诂”并不是说诗歌不可解释、无法明白;而是说不能机械理解,“以辞害志”,望文生义地作呆滞板实的解释。阅读与欣赏诗词的思维活动应空灵一些,千万不可泥于字面,死于句下。据此发挥,于是在民族传统文化中逐渐形成了一个良好的欣赏习惯。明谢榛《四溟诗话》卷一:“诗有可解、不可解、不必解,若水月镜花,勿泥其迹可也。”清初叶燮《原诗》:“诗之至处,妙在含蓄无垠,思致微妙,其寄托在可言、不可言之间,其指归在可解、不可解之会,……引人于冥漠恍惚之境,……又焉能一一徵之实事者乎?”后来沈德潜说得更为明白:“读诗者心平气和,涵泳浸渍,则意味自出;不宜自立意见,勉强求合也。况古人之言,包含无尽,后人读之,随其性情浅深高下,各有会心,如好《晨风》而慈父感悟,讲《鹿鸣》而兄弟同食,斯为得之。董子云:‘诗无达诂’,此物此志也。”(《唐诗别裁.凡例》)我们古代的许多艺术家、理论家就是以这种独特的民族方式来欣赏诗歌,来理解“诗无达诂”的理论真谛的。
汉儒董仲舒说“诗无达诂”,一生致力于中华古诗词传播的著名学者叶嘉莹先生认为亦不可随意解释,应遵从“文本”。因此需要全方位比较鉴赏,有所谓同样的诗不同的人或者同一人不同时期不同心境下,会读出不一样甚至截然相反的感受。如李山认为《汉广》是告诫诗;汉儒解释为“文王之德”化导的结果;现代学者说是“望洋兴叹的爱情”。“汉有游女”的“游女”,顾先生认为是未出嫁的女子,李山认为不是什么好词,令人联想到《周语》中记述的周恭王“有三女奔之”而导致密国灭亡的故事,应是游荡的女子。他用现代考古发现的竹简文字《孔子诗论》推断此诗不是爱情诗而是告诫诗。《孔子诗论》说“汉广之智”。他解释其智慧即“不求不可得”,不追求那些得不到的东西,“不求不可得”的“不可”,不是追不到的“不可”,是不可以的“不可”,即告诫驻扎在江汉一带的周家军士,不要追求当地女子,以免影响周朝统治。
读诗承诗教---温柔敦厚。子曰:“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孔子所说“兴观群怨”,不仅是作诗之法,更强调诗的功用。他提倡的诗教就是体现在“诗三百”中的“思无邪”、“温柔敦厚”,也就是顾先生解读《诗经》蕴含其中的“情操”二字。顾先生曾说,中国文学或文字简单而神秘,我们追求的最高境界是玉润珠圆,无论格物致知,还是做学问,修炼的不过是《诗经》中的“情操”,情操即感情和理智的调和,不会则学,不懂就问,无论举止进退,一言一行,皆是自己的受用,好好地活,然后如孔子般“曳杖而歌”欣然离世。《诗经》中的《周南》最能体现中国文字的简单神秘,《周南》中的《汉广》是真老实,真好,真正充满着温柔敦厚的民族之人性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