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邓溪燕

邓溪燕，女，湖南桂阳人，现为湘南学院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文学教研室主任，副教授，湖南省作协会员，湖南省评协会员，郴州市作协副主席，郴州市评协副主席。擅长散文随笔，文学评论，已在《文艺报》《求索》《海外文摘》等多家报刊发表文章。

（一）惊心动魄的车迟国斗法

小的时候看电视剧《西游记》，最惊心动魄的就是车迟国斗法那一集。后来看原著，每读车迟国斗法都感想不同，越读越唏嘘，越读越悲悯。

故事写得惊心动魄，从结构到细节都非常符合明末社会市民阶层的阅读审美需求。

唐僧师徒经过车迟国，发现车迟国国王兴道灭佛，宠幸虎、鹿、羊变成的三大国师，把和尚都驱赶为道士做苦役。悟空八戒沙僧大为不满，先是在三清殿以尿水做圣水戏弄了三大国师，后又与三大国师一斗祈雨，二斗坐禅，三斗隔板猜物，最后赌砍头、剖心、下油锅。

虎力大仙先登坛弄法，召来风、云、雾诸神和四海龙王，结果诸神不敢得罪悟空，祈雨宣告失败。悟空登坛，却风雷大作，暴雨倾盆。接下来虎力与唐僧在高台上赌坐禅。虎力变出臭虫咬唐僧，悟空变成蜈蚣叮虎力大仙，使他跌下；又猜赌柜中之物，赌砍头剖腹、油锅洗澡等，由于悟空使计，三大国师都输了，最后都现出原形丢了性命。

（二）本土的和外来的之争

小时候喜欢这一段故事的传奇性细节的设计，看得呼吸都要屏住，小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后来知道，这恰恰是作者要表达的佛道之争。道教是中国本土宗教，作为舶来品的佛教却以其低门槛和代价的低廉可行被统治者所利用，其影响力逐渐超越道教，寺庙的香火也旺过道观。

《西游记》就是在这样一个宗教背景下创作的，书里处处表现出来是佛法高于道法，孙悟空三人撒尿冒充三清的圣水已然是对道教的极大讽喻，代表道教的虎力大仙三人输给代表佛教的唐僧师徒就不足为奇了。

（三）车迟国斗法告诉我们什么道理？

我们常说“愿赌服输”，赌总是有输赢的。虎力大仙如果第一场祈雨失败就此认输，其实无非是丢了面子而已，并不会危及性命，因为唐僧师徒已经准备换文继续前行。但虎力大仙并不认输，还要继续赌斗，导致最后三个大仙都丢了性命。

愿赌服输，退一步海阔天空。但古往今来，愿赌不服输的人真的是太多了。

比如不肯过江东的项羽，英雄末路，虽败犹荣。司马迁作《史记》，“本纪”收录的多是帝王，项羽生前尚未称帝，却被司马迁以《项羽本纪》载入史册。项羽本可听从乌江亭长的劝告，上船逃回江东，以图东山再起。

然而他没有这样做，他以其悲剧意味的方式承认了天定的悲剧，即天亡我的现实，却又对天的给定发出挑战和怒吼。他用仅存的二十八骑重排阵式，再度冲锋，斩将夺旗；他瞠目一叱，让敌军避易数里。他目空一切，无视黑暗无望的前途。他以豪迈的意志、骄傲的尊严和无畏的勇气超越了到来的以及未来的悲剧。他对悲剧现实响亮地回答：我承认我必定失败，但绝不输在现在；我只输给无形的天，但绝不输给面前的任何敌手。

最后他用自己的手割下了自己的头，他似乎要以此证明：连死都是他自己选择的，他杀了自己，而没有让天或任何外在力量获胜。这种超越生命的精神尤其在面临绝境和毁灭时更显英雄本色。

南宋词人李清照的丈夫赵明诚身为江宁知府在面对叛乱时却弃城逃跑的怯弱与卑微，令一代词家悲从中来，感慨系之。第二年，李清照在项羽战败的废墟写下“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的诗句，其时赵明诚也在，羞愧难当，从此郁郁寡欢，不久就因病而亡。

（四）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精神

还有千古贤相诸葛亮。他通晓阴阳，能掐会算，还没出山就知道天下三分的大势，也知道蜀汉集团最终会灰飞烟灭。但为了报刘备的知遇之恩，为了深明大义于天下，他还是毅然出山，受命于危难之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杜甫为他留下千古名句:“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应该说，虎力大仙知道他们必败，但还是要斗下去。

这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精神恰恰是中国古代史诗式英雄精神的延续，比如精卫填海，后羿射日，愚公移山，夸父逐日……都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为了心中的信念与追求，努力前行。马克恩曾指出：在人类，也像在动物界一样，种族的利益总是靠牺牲个体的利益来为自己开路的。因此，人类才每每从利欲的渊薮中获得超升和跃进的激情。

虎力大仙虽然不能与世间和神话传说中的英雄人物相提并论，但其勇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正视淋漓的鲜血的英雄气概，却异质同构，令人肃然起敬。

英雄不问来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