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转自:北京晚报
评论家李静:左手评论,右手创作,双手互博,回报热爱
左手画方右手画圆
《我害怕生活》李静单读策划、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
▋谷海慧
对大多数人来说,左手画方右手画圆是难以完成的任务。李静偏偏要一心二用。她左手写评论,右手搞创作,双手互博,难分高下。近日,由单读策划、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的五卷本文集《我害怕生活》,就是李静多年左右开弓的成果。
早在上世纪90年代中后期,李静就走在当代文学评论前沿,以锐利和锋芒见长。她以纯文学心灵对话王小波,解读王安忆,评点莫言,阐释贾平凹,贴近木心, 李静的批评视野非常广阔,这从《我害怕生活》的前三辑即可看出。第一辑《必须冒犯观众》是一本批评随笔集;第二辑《捕风记》以前面提到的小说家、戏剧家和批评家的专论为主;第三辑《王小波的遗产》是关于王小波的回忆与评论文章的集合。这三辑的话题涉及戏剧、影像、文学、泛文化现象等。其中,《必须冒犯观众》中的戏剧评论尤其引人注目。我们都知道,戏剧是一种现场艺术,如烟花绽放,具有不可复制性。因为李静的实时跟进与精微把握,近年西方演剧热潮中那些大师级导演如美国的彼得·布鲁克、立陶宛的里马斯·图米纳斯带到中国的作品、英国戏剧电影《弗兰克斯坦的灵与肉》、以色列话剧《安魂曲》等,便在她生动的文字中获得了现场感,当代西方戏剧的精神关切和艺术探索也因此有迹可循。她也善于发现中国戏剧出现的新质,《建筑大师》《枕头人》《红玫瑰与白玫瑰》《安提戈涅》《备忘录》等考验观众智力和审美经验的作品,经由她的评析,为观众在思考的迷宫中提供了一个个可能的出口。从戏剧现象到话题剧,从文学文本到舞台语汇,从导演到表演,都是李静热心破解的戏剧密码。而“必须冒犯观众”则是她笃定的文艺理念,因为她相信“唯有毫不妥协地冒犯观众的积习,艺术才能长进其自身”。
“冒犯观众”也可以被替换为“冒犯读者”。对李静而言,无论批评家还是作家,都对观众/读者的精神生活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在《文学批评的精神角色》一文中,她引用乔治·斯坦纳的话:“文学批评应该出自对文学的回报之情。”她还说:“在这里,我愿意强调一句貌似武断的话:意义和自由乃是衡量一切精神创造的价值标尺,文学创作和文学批评尤为如此。”发乎热爱文学、回报文学的本心,不掺杂现实功利目的,让李静的批评总是直奔要害,有一说一,不违心,不遮掩,不圆滑。同时,她文字的棱角之下又满是诚恳态度和逻辑理性,温暖而令人信服。她所有批评的出发点,都源于忠贞不二的文艺观念、严肃的文学态度和恳切的同仁情感。并在严谨的理性逻辑与欢脱的自由表达中,形成了极富个性、活力与魅力的批评风格。
虽然也写诗、写散文、写小说,并收在第四辑《致你》中,虽然那些充满生命痛感的诗歌、那些深情动人或充满趣味的写人叙事散文、那些轻故事重余味的小说,都显示着李静作为一个作家的无限可能,但李静进行这些文体创作时并不以发表为目的,这些作品更类似于她的个人私语。作家当然可以自言自语,但李静自我期许的作家是具有公共性的。而戏剧创作,就是她以剧作家身份在公共领域的亮相。
年4月,李静的第一个戏——《大先生》在国家话剧院大剧场上演。这是一个非常典型的知识分子型的议论体戏剧。没有故事,舞台上充满符号。弥留之际的鲁迅想奋力摆脱他的“椅子”,在与自己生命中、作品中的人物重新遭遇和对话时,回顾了他被利用、反利用,在坚定的怀疑精神中保持挺立的一生。
隔年,李静的新剧作《秦国喜剧》又在北京中间剧场上演。这个题材上的历史剧、类型上的喜剧,在嬉笑怒骂中透视出荒诞的世相常态。全场笑声不断,但人心五味杂陈。说到这个戏,就不能不提到王小波。作为王小波的铁杆粉丝,也作为王小波生前部分作品的责编,更作为王小波的后辈知音,李静评价王小波是“给中国文学带来解放性的笑声”的作家,是她的第一位文学老师。她与王小波的接触和回忆、对王小波的研究评价都收录在第三辑《王小波的遗产》中。前者已成当代文坛珍贵的历史记忆,后者必将光照未来的文学道路。其中,《从〈红拂夜奔〉到〈秦国喜剧〉》显示了王小波的写作对李静的个人影响:一种以今拟古、古今对话的寓言体写作;一种想象力,“不是由具体的生命经验驱动的,而是由抽象的思想本身驱动的”想象力。李静年完成的剧本《戎夷之衣》也是此一文脉的代表。
剧本《戎夷之衣》即《我害怕生活》第五辑。虽然李静自谦为戏剧“菜鸟”,但在我看来,作为一个常年出入剧场、精于戏剧评论研究的思想者,李静第一部戏《大先生》起手就在高峰,经过《秦国喜剧》《精卫填海》后,《戎夷之衣》更是显示出了一个成熟剧作家的风范。这部剧作借《吕氏春秋》里的一个故事,叩问人心中的光与暗,以极轻俏的轻喜剧形式承担起了有分量的主题。比起《秦国喜剧》,《戎夷之衣》节制了议论,却毫不减思想深度。有硬度的核心问题被包裹在轻柔、诗意的语言里,沉静中内蕴力量,轻盈里饱含隐忧,没有火气,只有智慧。李静学会了化骨绵掌,所有的力量都含着、藏着,但谁都知道那力量的强大。如果说她此前的剧作刚柔并济,《戎夷之衣》则实现了以柔克刚。从技术上看,她的蒙太奇式结构手法也极圆润自如。正因此,我觉得这部以轻逸手法完成的具有精神厚度的诗性剧作,处处彰显出剧作家创作手法的纯熟。李静的《戎夷之衣》创作谈《麦子落在盐碱地,又能如何》紧附剧本之后,也收在第五辑里。在我看来,在这部创作谈面前,所有对《戎夷之衣》的阐释都可能失色。她用充满诗性张力的洁净文字,梳理了自己与自我、与世界对话的清晰思路,那实在是对剧作最好的解读。
生活中,她有一份与自己的热爱最贴近、也为她带来成就感的编辑工作。我常想,在天分之外,除了对文学的痴心,对意义的坚持,对思想的敬畏,对趣味的偏爱,没有什么能解释为什么李静要写评论和创作。想来抖落尘华,她愿意做的也只是这两件事:左手写评论,右手搞创作。